几篇随笔

和落

                                            绝学无忧

        绝学无忧，按我最早的理解，就是不学，就不会有烦忧，很简单的道理。就好比苏东坡说的“人生识字忧患始”，那么不识字，也就不会有忧患了。刚开始一想，还真是，小学中学如此读来，哪一天睡过好觉，哪一回真的笑过。于是乎奉之如圭臬，恨不得书诸绅以明己志，那个志向也颇感远大，志在不学，哈，你看多牛逼哄哄，还能自诩看破世事不恋风尘云云，高洁得紧。

        后来读袁子才的“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突然就像被雷到了似的。“长生殿”多么浪漫高贵的存在，“石壕村”里那“卑微暗淡”的爱情怎么能与之“媲美”呢？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忧患，又怎么能比“人生识字”那充满才情的忧患多呢？袁子才一下子就戳破了文人那种虚伪的面具，突然一下，我觉得白乐天和苏东坡也不是那么可爱了，他们跟袁子才相比，显然是落了下乘。没有饭吃的人担心明天能否吃到东西的忧虑，和“为伊消得人憔悴”那种富有情调而自发厌食的心态，确实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

        感觉自己很矫情，关心粮食和蔬菜的海子都早已作古，现在又是和谐开放的好社会，为什么还要提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呢。人活着当然要有追求，饱暖了当然要思淫欲，境界高了当然就要发发牢骚抒抒苦闷，很正常么。

        前些日子，看到一对老夫妻，坐在北苑拐角的地方。花白胡子老头拉着两弦乐器，也叫不上名号，反正不是二胡。衣衫褴褛一看就是行乞，可他还是想靠“卖艺”来维持自己的尊严。这么大岁数，本该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苦呢，国家政策这么好，供吃供住的福利院怎么不收留他们呢？稍一寻思，我真是读书读秀逗了。政府哪这么多钱去白养没有生产力的人，不如给公务员加加工资养养廉什么的。“孝顺子女谁见了”，《好了歌》里不是也这么唱的么。如果他们仅仅是为了骗取人们的同情心赚外快，又谁会放弃子女的赡养政府的福利而在12月的寒风里拉琴赚外快呢，怎么可能。后来我递了一块钱硬币，但是没有像北京西单地铁里最美丽的女人那样，把自己的大衣脱给他们。大衣我只有一件，而且寝室也确实很冷。

        扯太远了，回到开始的话题，绝学无忧，当然也有人提过第二层意思，那就是学通学透，就没有烦忧。要么完全不看书，原原本本天真无邪，没有那些所谓的悲天悯人的情怀，也就不会搞得自己上不上下不下，跳梁小丑一般，自讨苦吃自找没趣。要么就要读得倾阔洞明，看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顺天应命也好，逆天改命也罢，刚正不阿也好，迎虚拍马也罢，至少心里有个谱，知道其中的运作，知道其中的虚实，得清贫还是得浊富，那纯粹只是看你喜好精神享受还是物质享受。世事原就不容过于苛求，做人做事，看上去干干净净也就可以了。我就不是很痛恨那些追名逐利的人，那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的，只是看你有没有那个能力，有没有那个喜好而已。

        某些半吊子的书生，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光想着靠“劳心”来获得物质财富，然后黄金白璧买娇娥，那才真是做青天大梦。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个社会太残酷，越多书生气，死得越是惨，越多匪气痞气，反而会过得更好，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读书不如不读，既然读了，就要将错就错，错到底就成对的了。这个是我对于绝学无忧的理解。

                                                                                         2008-12-26


                                          谈谈古代的偷儿与土匪

       古时候传下来的偷字诀中有这么一句话，“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很能显示出古代偷学的成就。因为风雨可以掩盖偷的声响，而雪月会暴露偷的痕迹。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时候，确实是为非作歹的绝佳时间。

        也有很多变相的偷，偷得让人忘记了偷的本意。比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显然就是又偷风又偷月了，往往是有得有失，患得患失，有时候也得不偿失。窃针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讲的似乎就是偷的最高境界了，窃什么不会犯法？窃国，你成了帝王，谁还能说你的不是呢？皇帝之所以能赐予一切，首先就是因为他能剥夺一切。这样来看，尘土十分归举子，乾坤大半属偷儿，袖里乾坤确实是偷者盗士最该研习的技艺了。

        如果说偷盗是暗取，那么匪寇就是明争了。

        作为蒙学的读本，《幼学琼林》里有这么一句话：问舍求田原无大志，掀天揭地方是奇才。多么直白的话啊，引得无数小孩都幻想自己将来是个称霸一方，掀天揭地的人物。因而沧海横流，天下不安的时候，匪寇总是特别多，从小就受到影响了罢。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与其被人欺负，不如欺负别人，想必这就是他们的心态了。

        其实不怕饿杀，谁肯犯法？土匪往往是实在没有出路了，才占山为王的。一个山寨如果有好的匪首，拿得定，见得透，生意没有做不成的，在那一方要做什么生意，都要去他那儿拜拜码头，日进斗金自可以养活手下的一帮兄弟。当然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能够抵御时间的侵蚀，有的匪首豪情衰减，倦看了风云的时候，便把弟兄遣散，洗了手，在家种种花喝喝酒，过些寻常的日子。也有受了招安的，像水浒好汉就下了山，有些封了官做，有些回家种几亩薄田。每个山寨都差不多的，散伙是最终的结局，世上几多开山戏，每到收场的时候，总是令人伤怀。曾几何时，土匪是个相当有前途的职业，不过现在已经彻底没落了。

        在人生的道路上，有些人可以停下来，看看周围的风景，有些人，却要为了生存没命地往前跑。其实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理，没有固定的谁对谁错，真理都是相对的，个人和社会群体所认为的真理，都和其所处社会地位，思想志趣，既得利益等等息息相关，每种意识形态都有自己对正义的理解。很多骂人的时候，会说别人是贼，如曹操就被叫过曹贼，我发现也有作昵称的时候嘛，像林月如就叫李逍遥呆瓜小贼。

        古时候讲究盗亦有道，穷困年老不偷，救济赈灾不偷，这是行规，本来就没多少钱财，偷什么偷呢，为富不仁的才是最佳对象。至于匪寇，很多地方也有规定，越货不能杀人，有些讲情面的土匪，抢了东西还会给人留些盘缠回家的。唯独贩卖鸦片的，对于清末民国时候的土匪来说，完全可以杀之而后快，绝对没有道义上的谴责。那时的偷儿和匪寇大多受底层民众景仰，往往还立传颂名，不得不说是件新奇的事儿。

        现今的小偷匪徒，仿佛失去了准则，专捏软柿子不说，有的甚至欺负老婆子小孩子，真是人心不古啊。沉默的年代，对于远去的梁上君子绿林好汉，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去回想了罢。

                                                                                                       2008-3-23


                                         醉中却有哪人扶----关于吴宓的爱情

        吴宓是出生于封建大家庭的，幼年失母，父亲常年在外奔波，起居遂由祖母悉心照料。封建家庭的耳濡目染，让他觉着男子在内纳婢为妾，在外寻花问柳都是很正常的，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份好的赐予，反而造成了他人生的悲剧。

        吴宓喜欢《红楼梦》，近乎疯狂的喜欢，由此写了不少专论，是最早将红楼介绍到西方学术界的人。其实稍作比较，即可得出，吴宓对待爱情的态度，是与贾宝玉有些相似的，对各个女子都心存爱慕，却又吊儿郎当到处留情。

        毛彦文是吴宓和陈心一的红娘。吴宓好比去西厢的张生，没喜欢上莺莺，却喜欢上了红娘。老话说得好，“媒人跳进花轿里”，真的是很让人头疼的事情。吴宓和陈心一完婚生子，本应发乎情止乎礼的情感，却没能深来淡去风过无痕，反而愈演愈烈，到后来闹得满城风雨，陈心一遂坚持与吴宓离了婚。吴宓痴痴追求毛彦文的过程用锲而不舍来形容也不为过，可是情之为物，最是糊涂，有时不珍惜，没时又要强求。当初醉生梦死地追求毛彦文，到毛终于委身的时候，吴宓又泛出惧怕婚后不和谐的心思。

        在吴宓离婚前，就开始盘算着哪一位名媛可以成为他下一个妻子。离婚后，他四处追求，稍遇挫折，就移情别恋转觅他方。往往左右开弓，脚踏N船，并行发展。受不了少女柔媚的哀求，他甚至不惜替甲女求情免考，替乙女介绍工作，或为丙女解囊救济。其间吴宓叫学生浦江清去试探燕大学生陈仰贤的态度，又和一位外国女子感情笃好，复去杭州向民国著名的才女卢葆华示爱。吴宓几番试探，毛彦文一怒之下，嫁给比她大很多岁的熊希龄去了。无怪乎钱锺书说“吴宓太笨”。事后吴宓大呼后悔，说彦文才是自己的真爱，毛彦文许是对他绝望了罢，也不再理会他的任何纠缠。春情秋恨，都是自惹，也确实怪不得别个。

        近年来，自由主义成为很多中国学者的热门话题，陈寅恪，胡适之出现的频率增多，吴宓这位中国现代比较文学的先驱也被炒了起来。然后就有人问依然健在百余高龄的毛彦文女士，毛依然不改她对吴宓的怨恨。有的时候，时间是上好的金疮药，有的时候，时间却是最毒的鹤顶红。吴宓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唯将永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突然想到了元稹，这个人也是个风流崽子，张生抛弃莺莺的原型，惜乎吴宓也重蹈覆辙了。

        吴宓和毛彦文的事告吹后，便全力追求陈仰贤。陈仰贤当时热恋叶公超，叶却只给她冷面孔。陈仰贤与吴宓同病相怜，吴宓于是在给陈的信中示爱。奈何陈仰贤在对叶公超绝望后，就匆匆嫁人了，致使吴宓的这段师生恋情也以失败告终。

        解放后，迟暮的吴宓又迎来了一段与邹兰芳的黄昏恋。邹兰芳两位兄长是国民党军人，被镇压后，留下了几个遗孤，而她本人有严重的肺痨病。小仲马喜欢玛丽·杜普莱西，好像也是因为她有肺病的病态美吧。许是吴宓太过喜欢红楼，太过迷恋黛玉了，把这也作为了自己感情的准绳，看到邹不禁就心生怜悯起来。婚后不久，邹就香消云散了，吴宓担负起了教养邹几个侄儿的责任。文革时候，为了要打到他，就有人说他几十年的工资，大都让一个大地主的女儿和几个国民党反动军官的龟儿子花了。这还了得，当然要打倒。吴宓晚景凄惨，由于极左思潮泛滥，他被遣回了老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亦已年老了的妹妹，最后他在病床上只会叫喊：“我要喝水，我要吃饭，我是吴宓教授……”

        吴宓一生，往往以一时感情所激，就固执私见，孤行己意，不辨是非，不计厉害，老来眼前人无一个，徒叹生涯萧疏，红寥自败，又有谁会关心呢。

        也许真如毛彦文说的，吴宓，只是一个书呆子。

                                                                               2008-3-16


                                         谈谈历史上的那些卖国贼

     汉奸，卖国贼，每当说到这两个词的时候，似乎都要咬紧牙根，怒发冲冠地说出来才能稍解心中的愤懑。古人有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是，历史这个东西，很多都是模棱两可的，相隔甚久，太史公也难保证《史记》就是真实的历史。时间的迢迢长河横亘着，当事人早已不在人世，后人想怎么说，全凭一张嘴了。

       都说秦桧坏，勾通金人。谁考证出了确切无疑的证据能证明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勾结了金人？求和就是卖国？那现在中国的不称霸政策怎么说？靖康初年，金兵进攻汴京，秦桧在与金人的谈判中，尽量保全国家的利益，觉着与后来跟沙俄谈判的曾纪泽绝类。而初时南宋积贫积弱，政令不通，是他推行了新的经济农业政策，使南渡的大量人口不致于全部饿死，是他动用自己的人脉打通了各个关节，才使得政府得以重新运作，是他中和了各种势力来保全南宋，才使得南宋得以再繁华一百多年。
       有人喜欢将忠君爱国说在一起，其实，忠君未必就是爱国。岳飞官小时，凭着俊逸的指挥手法剿灭了洞庭农民起义军，才爬上的高位。一将功成万骨枯，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十三道金牌传来，明知是个啥事儿，他却遵循“精忠报国”精忠在前报国在后的屁话，跑去风波亭成全了自己尽忠的千古英名。惹毛了金人又弃百姓不顾，就仅为了自己名垂青史，岳飞是很自私的人。

       赵孟頫，书画诗文无一不通，其书体楷书中融入行书的笔画，书风晓畅气承二王，成为了四大书家之一。但是后人往往因为他以宋朝宗室的身份仕元，薄其人遂薄其书，大加贬低他的书风。其实，树倒猢狲散，这是天命使然，也怪不得他的，要是他认死理非要当烈士，那人类文化史就将失去浓墨重彩的一笔了。赵孟頫非常喜欢苏轼，自言“东坡二赋，松雪要每一书之”，不想后来情事上竟也要效仿苏子了，“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何不可娶几个吴姬、越女？”笔者有一首戏苏轼的打油诗，如下：敛袖频添香，苏子叹茫茫；王弗泉下哂，朝云枕侧伤。其实王弗死时交代过东坡———寂寞了就再找一个，而赵孟頫的“良人薄幸，欲画新眉”却是在妻子健在的时候。赵孟頫的婆姨管道升知道了他的心思，遂写下了流传颇广的一首《我侬词》：尔侬我侬，忒杀情多。情多处，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赵孟頫读罢，讪讪笑笑，再不提此事了。

       胡兰成,他继承了民间的帝王思想，却又在生活里行施中庸之道。从依然不无朴实的古老形制中走进了明治初开的民国世界，他最喜欢表露的情调是水远山长，岁月静好，一派隐逸的气象。少时也曾慕仰过庶母施春娘，说恋说爱都不是，而只是极素朴的思慕，兼之叹怜她的身世与晚年的怨怼。及长时也曾豪云破空地说：“我要行刺张作霖。”昔时的北京是张的地头，胡一介布衣手不能缚鸡，敢说出这样的话亦颇不易。他对每一个生命中的女子，都确是真心的，却不专，绝类段正淳。任由张爱玲落到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不随波逐流，有那么一点为人的血性，却在重大抉择上有了失节之虞。也许，矛盾的人生就是他想要的吧。

       周作人一直是笔者比较感兴趣的一个人，家中大木柜的书架上有他的一本《知堂文集》，小时候看着他那南明小品文般的淡雅文字，心中甚是向往。家父还说过李大钊被杀害的时候，其子就是避居在周作人家里才幸免于难的，可见周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周作人在留学日本期间与羽太信子结婚，当时中国很多的革命者都是在日本活动的，后来的有些“亲日派”很多就曾是留日的学生。其实，鲁迅也是“亲日派”，所以，我觉得“亲日”不是一个能完全否定掉一个人的行为。九一八事变后，由于对蒋中正的失望及对中共左派的反感，竟随着他那日本妻子去当“文化汉奸”了。蒋介石消极抵抗是一个原因，鲁迅在致周作人的信中多次提到过“我近来看不起郭沫若”“我对田汉憎恶和鄙视”这些话语，可能也是一个原因吧。

       汉奸，卖国贼，人人望而生畏的字眼，任谁都不想往上面靠的，如一个叫秦洞泉的人在谒拜岳王墓的时候，就撰写了个对联“人从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其实秦姓何必“愧姓秦”?很多“汉奸”的后代就很想给祖上的“汉奸”翻案，您不必把我这篇小文当成翻案的诡辩文字，虽然我确实姓周。我认为尽量地把历史趋近于事实，是对自己的一个尊重，也是对一个民族的尊重。可以定下一个人是汉奸，卖国贼，但是不能否定他的功绩成就。

       国家是权利的界限，民族是文化的隔离，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的萧峰对这个应该深有感触吧。人言可畏，又什么时候才会听不到，那些漫天飞的“周杰伦是汉奸”“SHE是卖国贼”的话语呢……

                                                                                 2007-12-24

六经七尺

凄惨的吴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