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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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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9 09:51: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一条小道,路的尽头有薄雾缓缓升起,清晨的阳光落下来,洒下微弱的光,我全身的花瓣都缓缓舒展。这是一日之中最适于吸取自然之气的时刻,吐纳之间已感觉到全身都蓄满了即将喷薄而发的力量。有清淡的晨雾浸润我的枝叶,安然而美好,这般景致,我不用睁眼也可以看到,阳光底下我风华绝代的芬芳。

  这是我扎根了四百年的幽谷。一方隘道蜿蜒伸进来,接了一弯曲水,黄昏的时候常有精灵在水中嬉戏,发出低低的笑闹,我眯着眼静静旁观,惹不住也抖落一身的花瓣雨。
  是的,我是一株梨花。四百年的日月精华虽未能换得一具人形,却已让我有个足够的灵性感知外物。

  树妖婆婆的故事是我打发谷中悠长时光的最好陪伴,每日聆听,哪家小妖又恋上了哪位路过的书生,本是千篇一律的情节,在我听来也不禁蹁跹,只恨不得自己早一日修得人形,也去红尘走一遭。将这个想法说与婆婆听的时候,她良久不语,凝视我许久,末了只摇动枝叶发出一声喑哑的叹息。
  梨花,莫急,你所期待的,就要来临。

  这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如愿以偿,化作头梳双髻的女子,与一少年相对而视,他冲我笑,伸出手准备拉我,我正要举步上前,竟发现自己浑身瞬间变成透明,慢慢散入空气。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我可以清楚记得少年眼里的悲伤,却怎样也想不起他的眉眼。

  细碎的脚步声悉悉索索响起,扰断了我的浮想,从花叶中间睁眼往下瞧去,首先映入眼的是藏青色的鞋尖,已被露水打湿,还沾上了些许泥泞,她身上穿的是一般人家的布襟,系一粉色榴裙,虽是普通的装扮,却丝毫不能掩饰其眉如远山眼似横波的清丽,我瞧在眼里,只管暗自赞叹。

  突如其来的勒紧再一次吓到了我,那个走至我身前的女子正将一道白绫抛在我身上,系了一个结,我可以清楚看见她仰起脸时候两道突兀的泪痕,心底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明明是素不相识的女子,却仿佛很久以前,早在我没有知觉的时候就已经见过,看不得她脸上分明留恋却义无反顾要将头伸进绳结的决绝,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对人类,张开了我的口。
  “姑娘……”

  她仿佛被惊到了,连退几步四下环顾,仓皇得像一只小兔子,我轻轻一笑,再次出声化解了她的疑虑。
  她说她是谷外一户人家的女儿,名唤玉奴,本与家人安分过活,不料此次宫中选秀,她竟被抽了上去。可这般心比天高的女孩子,如何肯屈就长安的那一方宫闱?自然是,宁死不屈的,遂清晨踏露而出,欲寻一方净土了却此生。
  滴十指指尖鲜血于我花心,借你精血助我即刻换得人形,我便代你入宫,如何?
  不假思索,应声,好。

  剧烈的阵痛后,我送走玉奴,迫不及待伏在岸边细细审视自己的容颜,水里的女子有飞扬的眉眼,眸光闪动间都是隐隐的期待。
  步出幽谷之前,特地去跟树妖婆婆辞别,她只摇晃全身树叶沉默不语,这声音在我走出隘道很久都不曾消失。但转身去望,幽谷中的一切都已隐没,在我前方是熙攘的人群。
  梨花,你所期待的,就要来临。忽然再次想起婆婆的这句谶语,但只一闪,就融在谷外明晃晃的阳光里。

【二】
  “梨花,你说这满院梅树,为什么只开得一季花?”
  “娘娘又痴了,这四季轮回才是常理呵。”
  背对我站在窗前的素装女子袅袅转过身,是轻烟一般的眉目,笼着淡淡的愁思,她是我如今服侍的主子,梅妃。正值宠冠六宫的繁盛,却依旧是宠辱不惊的清淡,闲时挥毫点墨,脱俗得比我更不似这凡尘中人。

  当日揣着玉奴的进宫文书,一路敛眉顺眼,很顺当地走进长安城,四百年的世情瞧过,再无什么不能忍耐,何况只是对份位高的宫人恭维上几句,遂捡了个人人羡慕的好差事,被分入梅阁。
  梅妃待我是极好的,第一次见我时凝视我半晌,便吩咐将我留在身边,照顾她衣食起居,心情好时还会与我说上几句心里话,包括她少年时的清纯岁月,和她被人津津乐道的白玉笛和惊鸿舞。

  曾在半夜惊醒之时闻得悠长的笛声,披衣循声而出,发现她独自立在梅树底下,身形落寞得也几乎要变成一株沧桑的梅树。我忽然就不忍再看,急急转身回屋,第二天依旧早起侍奉她洗漱,佯装不曾知晓。
  听其他宫女私下讨论过,说是因为梅妃娘娘爱梅成痴,圣上宠爱娘娘,故在这宫中植了满院梅树,并赐名“梅阁”,只为在梅落如雪的时节,观赏梅妃一曲惊鸿舞。

  说起这段典故的宫女满脸掩不住的神往,我只淡淡地笑,三千宠爱在一身固然值得钦羡,可总有一朝冷落冷衾独卧的一天,君心难测,不得不时时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便连绝尘如梅妃,被锁在这深宫中,眼角都有了如蔓草飞快滋长的憔悴与苍老。
  她是七窍玲珑的女子,自然不是不懂,然依旧甘愿被他圈在掌心豢养。大抵,那男人一驾临时她眼眸里瞬间闪动的光,便是她撑过寂寞的最好解释了罢。
  孤傲如她,到底是走不出去,我微微叹息。

  晚上歇息的时候不禁又想起婆婆的故事,这本是我向往红尘的最大理由,当日受玉奴滴血成人,也只盼着跳过一百年的修炼,早日历练一翻传说中的不离不弃不死不休,可进得宫来方才发现,这一角高墙里虽是最让举国上下神往的花团锦簇川颐楼,却处处是落寞的身影。

  曾在一个午后误入太液池西边的一栋阁楼,墙上爬满了绿绿的蔓藤,正午的光影落在上面,给这寂静的院子平添了几分凉意。正要退出去,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转过头,迎上一张长发披散目光呆滞的脸,她似乎没有看到我,怔怔盯住院门的方向,一只鸟扑腾窜过,她像是突然被惊醒,连忙跪倒伏地口中说道:“妾身恭迎圣驾。”我一呆,那鸟已扑着翅膀飞出去了,女子伏地的身影却始终一动不动,维持成一个苍凉的姿势。

  那不过是我路过的一隅,这宫中究竟有多少将红颜熬着白发的例子,怕是连那万人之上的君主,自己也道不清的了。
  然只此一次,已足以让我觉察世情的淡漠,更坚定了觅得机会便出宫的信念。亦曾旁敲侧击对梅妃说起宫外的日子,寻一平常人家,每日柴米油盐,未必不是幸福。她眼神里出现一丝的迷茫又转瞬即逝,只浅浅对我笑道:梨花,你若寻得良人,我必定将你当做妹妹一般,备好一应妆奁,许你风光出嫁。
  话题就此岔开,不敢再提。
  而日子如同胭脂划在锦帛上的痕迹,再红再艳,终要褪成苍白。

【三】
  云居寺坐落于长安城西北角,是太宗皇帝为尽母孝命人仿照南五台在宫城广运门以西,太极宫城南墙上建起的,又叫西五台,素来香火鼎盛,连远居深宫的梅妃都有所闻,特捡了个吉日命我出宫上香,为圣上祈福。
  我自是欣喜的,也明白这等差事落我头上,与那次谈话不无相干。

  长安城的街道很宽,道旁支起许多小摊位,挂满琳琅满目的饰品,偶尔有长裙及地的女子迤俪走过,裙摆款款带出几缕馨香。
  虽然我实际上已活了四百年,但山中岁月,怎及得尘世繁华?一路慢慢赏过,也禁不住眼花缭乱。

  正自沉吟,腰间蓦地被一股大力道推搡了一下,我往前一倾,正准备施个小法术站稳身形,肩头已多了一只手牢牢抓住我。
  “姑娘小心——”
  回头,迎上一张温文的笑脸,青衫布鞋套在身上丝毫不显寒酸,倒别有卓尔不群的意味,街道人声鼎沸,到了他这里却仿佛一片寂静的清凉,那些热闹竟和他无关似的。我呆了一呆方才醒悟,是他扶住了我,而他的手,还搭在我肩上。

  “多谢公子。”微一欠身向他道谢,顺势将肩从他手里抽走。
  许是这个动作过于明显,他的脸腾地红了,连忙将手撤回,却又一时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只双手交握不安地扭动。
  我低眉浅笑,才道他清冷得不似常人,转眼又稚嫩得仿佛初生。
  有风吹过,我听见黄莺儿清脆的啼叫。

  这般与苏三相识,本是最平庸不过的开始,然相对而立,我可以清楚瞧见他眼底我两靥的绯红,而他在看见我时眸中飞快闪过的光,分明与无数次梅妃见着圣上时一模一样。
  不过一日,足以缱绻恍如多年。

  回到梅阁已是傍晚,落日余晖落在梅树光秃秃的枝桠上,为它们镀上一层浅浅的光圈。梅妃站在树底下,背影忧伤。
  “梨花,圣上多久没来过了?”
  “娘娘,圣上国事繁重……”
  “梨花,你也不必安慰我,我虽不喜出门,如何能不知道他有了新宠这回事?只不知那杨姓女子是怎样风华绝代,这十几年的情分,竟是像从来没有过一般……”
  再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为她搭上一件披风御寒。

  我自然是知道的,传说中的羞花美人,本是寿王妃,当今天子的儿媳,圣上初见她便惊为天人,不惜使尽手段纳入宫来封为贵妃,这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虽明令禁止谈及,下人之间,到底是有了许多说法。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那是盛传的杨姓女子。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不小心看到她正在写的诗,眼角都开始酸涩。她说许我风光出嫁,其实我何尝不是,早把她当作了自家姐姐?
  娘娘,新欢旧宠,你如何勘不破?嗫嚅许久的话,终是不敢出口,知道她早已对圣上一往情深不可自拔,只暗自下了决心,我必要找时间会一会那贵妃娘娘,不惜一切手段,换梅妃一张笑颜。
  哪怕是不可抵挡的天命,需要我万劫不复,也是,值得的呵。

  苏三,想到这个名字心口竟微微疼了起来,若我即将卷入一场宫闱风波,再无机会见你,你会记得我多久呢?
  修书一封命人送出宫去,寥寥几句言明自己来历,末了补上一句:
  总是人妖殊途,不该强求。
  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带来仅仅三个字:我等你。白纸黑字,触目惊心,泪,终是忍不住滴了下来。

【四】
  太液池畔,前呼后拥的女子风光走过,直至一方凉亭停下,我隐去身形随上。
  左右无人之时,金步摇下的女子口中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微微一怔,这声音,竟然似曾相识。

  池中芙蓉开得正好,大片大片的花瓣衬得依依垂柳都自惭形秽,女子伸出手指摘下一片柳叶,俯下身轻轻投入池中,我探身往下看,那柳叶在水心荡出一圈浅浅的涟漪,不一会儿就停了。
  池畔女子缓缓转过身,只是一张侧脸,眉如远山眼似横波,果真美丽倾城。但令我震惊的不是这个,这张脸,分明是当年站在我本体前搭三尺白绫宁死不愿进宫,又赐我指尖鲜血助我化作人形的,玉奴。

  缓慢催动咒语,我现出身形。
  “玉奴?”我试探性地轻轻唤道。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眉眼一挑,紧接着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恢复了常态,冲我展出无懈可击的笑脸。
  梨花,我没想到能再见你。
  芙蓉花香涌动,氤氲得一切都仿佛不再真实。

  玉奴玉奴,我何尝想过会再见你?况且是在这方你当初深恶痛绝的宫墙里。
  时光仿佛忽然之间倒转,我又看见那个满脸泪痕的小姑娘,仰头站在我身前,一面留恋一面决绝,与我说起她的小小心愿,找一个爱她并且只爱她的男人,终此一生,我舞动叶子为她出主意,她破涕为笑的生动表情,一切都清晰得恍如昨日。而如今再见,她却再也不是原来的她了,甚至不再是玉奴,换了名字,杨玉环,当今的,大唐贵妃。

  她说我走后不久,她父亲便过世,被寄养在洛阳的叔父家,后又辗转迁到山西,多年的颠沛流离早已磨平她少年时候的心性,不再奢求唯一,但求一份安稳。
  “玉奴,你爱皇上么?”
  “爱?梨花,你告诉我,什么是爱?”
  我抬眼盯住她,分明是熟悉的轮廓,分明我能听到她叹息声里的寂寞,可她不愿说,我自是不能强求。

  “玉奴,梅妃无辜,你可愿为我,放过她?”
  “梨花,我只能承诺,我绝不至于伤害你。”
  背对我扬长而去的时候,我清楚看见她的脚下有微微的踉跄,却依旧头也不回步入南内。也许我的出现唤醒了她曾有过的最纯真的梦,也许是她本来就一直记得,但早已习惯了裹紧防备?我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她这些年的流离是怎样熬过,又怎样卸下心高气傲甘愿成为这诺大后宫一支增色的芙蓉。
  玉奴,我只知道,我终于要失去你。

  回到梅阁,迎上梅妃关切的眼,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取出铜镜细细为她挽上一个高高的云髻,镜子里她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却依然是挡不住的风华。
  用膳以后站在院里,我指着满树梅花对她笑道:“娘娘你瞧,百花争艳后,终是只有梅花能艳冠群芳的。”
  一朵乌云飘过,天色瞬息阴了下来,燥热太久,也该下一场雨了。

【五】
  然而我终究是不忍心下手,记忆里一脸坚定的小姑娘早已是我的一部分,或者说,我是她的一部分。她不愿让步,我只能对她束手无策。
  梅妃一曲《一斛珠》触动上颜,不出几日便被下令迁至上阳东宫,多年情分换得一朝冷落,我甚至不敢抬头看她接到圣令时瞬间苍白的脸。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是怎样的心境,方能吐出这般哀切之言?然看的人不懂,终是痴心错付。
  娘娘,我不能帮你重得眷宠,但是,我可以带你走。

  君王无信,且这世道,本已不太平,安禄山蠢蠢欲动,长安上下人心惶惶,而宫墙之内,依旧不听不闻歌舞升平。
  梅妃日渐萎靡,那个万人之上的男人是她仰赖生存的空气,他抛弃了她,她就开败了,眉目间都失却了生气。
  看着这样的她,不知怎的忽然又想起当初那个炙热的午后,太液池西边,一个我不认识的后宫女子伏在地上卑微而苍凉的姿态,那曾是我误闯的禁忌,不敢与任何人提,可我如今却惶恐之极,生怕就在我的身边,又出现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出宫渐频,一方宫门自是挡不住我,日日出去找苏三,商议寻个机会将梅妃带出宫去,我们往南走,觅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安家,就算开始不适应,她也总会习惯外头的宽敞世界。
  苏三,想起他的时候心头又变得柔软,这个清远的男子爱我,甚至不介意我不是人类,我喜欢他握住我手的感觉,哪怕什么也不说,事实上,也什么都不用说,一个眼神交错,就彼此明了。

  临行前去与玉奴道别,她正坐在镜前,见我悄然出现在她身后也不吃惊。略显昏暗的灯下,不施脂粉的她仿佛突然又变回当初小小的女孩,用牙咬破指尖将鲜血滴进我的花心,脸上是对未来满满的期盼。
  “梨花,你来跟我告别么?”语气通透,仿佛一切都在她预料中,我不意外,她本是聪慧之极的女子。
  “玉奴,你若现在要抽身,我带你一起走,如何?”我斜倚大红梨木桌,指尖轻叩桌面轻轻问道。
  “梨花,你要幸福,比我幸福。”
  是我意料之中的答案,倔强如她,自然不是我三两句话就能打动。

  走出门的时候我再回头望了一眼,灯影绰绰下,她的身形像一桩冷冷的雕像,雪白的皮肤正发出幽白的光,我可以看见镜子里她对我绽出的淡淡的笑,仍是美得令人窒息。
  我永远也不能够想到,那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那个在她嘴角的弧度,就此成了我对她最终的印象。
  我只是小妖,并非先知,所以看不到我关心的人的未来,更看不清自己的前方。
  事实上,我已经没有永远。
  只是当时,向往着描绘中的田园,对注定的宿命一无所知。

【六】
  天宝十五年,潼关失守,长安震惊。
  苏三已整理好我们三人上路所需行装,这消息一传来,硬生生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兵荒马乱,四处都是流民,路上总是不安稳。
  而我也不能走。
  至少,要等一切风平浪静,玉奴平安无事,我方可安心。

  六月十三日凌晨,玄宗偕贵妃逃离长安,六军护驾浩荡西进。
  得知这消息之时,梅妃眼里已然沉寂得看不出光来,走到最后,她倾心恋慕的男人心里眼里容纳的都始终是另外一张千娇百媚的容颜,我却隐隐担忧,满心惶然,只觉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而我竟无法知道。
  将梅妃郑重托付给苏三,告诉他我要去再见玉奴一面,问她是否改变主意愿意跟我走。
  请你等我,苏三,我很快就会回来,请你等我。

  他沉默半晌,眼里忽然聚起了薄雾,然后他说,梨花,你知道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等你。
  一如当初白纸上字字用力的三个字。
  我将头枕在他肩上,掩饰自己红了的眼圈。老天,梨花何其有幸,拥有这样一个男子?
  如果可以,愿这一刻,凝固永恒。

  然而我终究是要走的,挥手告别他们的时候,泪忽然生生落了下来,仿佛这一别就再无见面的机会,可转念一想,便自我安慰不过是战乱年代的杞人忧天,遂义无反顾,沿着玄宗西行的方向一路追去。
  路过一处村庄,已经看不到完整的人家,大抵都四处避难走了,一个饿倒在路边的老汉告诉我说,大军刚过不久,若加快脚步定能赶上。
  再往前方又是荒野,四周景物竟让我觉得莫名的熟悉与亲切,恍惚多年以前,我曾在这里停留。
  继续往前,我终于见到了
  ——
  一方隘道,一管曲水,一树梨花。
  是我曾扎根了四百年的幽谷,一切都未曾改变,除了谷里多了一间佛堂,再除了,梨树上吊着的白衣女子。

  飞快冲过去斩断白绫,伸手接住她已经变软的躯体,心底忽然莫名凄惶,此情此境,不用细看我也知道,这女子必定是玉奴无疑。
  仿佛时光倒转,一切未曾改变,早在我们有知觉之前就已注定,玉奴,她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多年,到底是挣不开宿命。冥冥之中,她注定要将生命结束在我的本体之上,只不过彼时她是垂髫少女,如今成了大唐贵妃。
  不过是一场轮回。
  所以无论过程如何,结局总是殊途同归。

  “梨花。”一个声音悠悠响起。
  我浑身一震,婆婆——
  转过身,对面的老妇人依然如多年以前一般温柔,望着我,带着悲悯的我看不懂的神色。
  “婆婆,你既然在,那玉奴的躯体就拜托你了。有人等着我,我必须赶快回去。”我殷殷恳求。
  “梨花,晚了……”婆婆忽然老泪浑浊。
  我一怔,欲举起手指帮她拭泪,却突兀地发现自己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了。眼光扫过自己身体,才愕然发觉全身都已慢慢变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婆婆——”我焦急唤道。
  “梨花,你本是借助这姑娘精血成人,她已不在了,你如何独自存活?”她的声音瞬间苍老,每个字说出来仿佛都带了千钧重量。
  大震。
  一句话将我打入谷底,万劫不复。

  是的,我怎能忘了,当日取巧借了玉奴的精血方才修得人形,如今精血的主人已逝,这世上,再不能有梨花了。
  玉奴玉奴,原来我觉得与你熟悉,原来我舍弃不下你,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体。
  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再一次想起当我还是梨树的时候做的那个梦,一个男子伸手拉我,我的身躯却慢慢散入空气,以及他眼里,被我念念不忘的仿佛亘古不化的忧伤。
  苏三,我总算看清了你的脸,可我终究要对你失约……
  请你,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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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热帖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9-6-19 12:10:40 | 显示全部楼层
只剩义无反顾了!什么是宿命?宿命便是迫近中的远离!
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写的那篇文字!失了一半的《倾城人》!虽然封笔了!但一定要把它补回来!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4-17 09:09
  • 签到天数: 61 天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09-7-2 20:49:46 | 显示全部楼层
    触动上颜     值得商榷,一是上颜一词是否可代指圣颜,二是触动应为触怒吧。

    为尽 母孝      尽子孝我知道,但尽母孝我就不知道是否有此用法。


    另外说说整体,感觉与苏三之间的描写总少了那么一点点。


    其他就没了。


    很感人。那种淡淡的忧伤,能不知不觉侵人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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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签到天数: 61 天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09-7-2 20:5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再有就是有一漏洞,婆婆是关心梨花的,那么梨花当初化人之时,婆婆为何没有叮嘱其保护好玉环?两人同命相连之事早应告之,纵使不告知也应有由。否则,于情于理不合。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11: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触动上颜     值得商榷,一是上颜一词是否可代指圣颜,二是触动应为触怒吧。

    为尽 母孝      尽子孝我知道,但尽母孝我就不知道是否有此用法。


    另外说说整体,感觉与苏三之间的描写总少了那么一点点。


    ...
    无心幻梦 发表于 2009-7-2 20:49


    触怒圣颜,确实好很多。。触动和触动,相差太大了……估计是打字的时候太赶,这个帖子,也是一天之内边想边写的,刚好卡在截稿时间之前……
    母孝,子孝,呃,我弄不明白,,擦汗……
    有人曾跟我说过这个故事结构是不错的,就是人物乱了,着墨太均匀,好像每个人都是主角,但每个又都不是主角,没了主次……苏三的存在,呃,其实就是为了结局的煽情,情人的永别哪。。。其实,还是时间太赶了,要是多点时间,苏三与梨花的故事确实是可以多写一点,多做点铺垫的……喜欢卡时间的坏毛病一直就没改掉……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11: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至于那婆婆,,估摸着有点天机不可泄露的意思……
    所以一开始只隐晦地写了她的眼神……。。。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9-9-16 16:11:0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方隘道,一管曲水,一树梨花。
    徒留下清香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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