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佳人

和落

作者：潘凯

虔诚的古典主义在中国终结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有人说贾平凹是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这话实在是过誉了他。准确点，过誉了这个时代。士大夫分明是等级社会一朵毒艳淡雅的奇葩，其孳生土壤是多数的俗人和俗人的多数。而众所周知，亲爱的天朝自从打土豪时代起对俗人便是一种敷衍和蔼的利用，文革时期该利用达到了第二次也是更加隐秘的一次高潮。而据我所见，文革显然是迄今没有结束的。

项羽之死并没有也绝不会正式宣判精神贵族的死刑，现实主义文学也只不过是在十九世纪才飞扬跋扈的确立了自己的地位。红卫兵的袖章确实被摘下了，只不过磨碎了又继续溶进了和谐社会成员的血液。而在我看来，网吧愤青加上老处男，便是时下中国的网络语境。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浮躁，古人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本来便不长的人生慢下来再慢下来，现代人则恰好反之。禅师用一辈子说一句话，文人用一辈子写一本书，武师用一辈子站一个桩，这些统统被列入了民智开化之后群众的嘲笑范围。一边嗟叹大师不复出一边用教育杜绝大师出现的可能性，一边流着哈喇子意淫这意淫那一边在各种可笑的场合进行各种装纯，一边向四围毫不吝啬的施舍着各种潜义暴力一边假惺惺的号称在等待或者寻觅着最后的救赎，这便是我们正在做的。

我非常理解中国为什么能在上世纪末期推出那些虔诚的文艺作品，因为那是惯性那是天鹅的回光返照。试看现下娱乐圈文艺界，还有谁能让人那么绝望的潸然泪下？美，本身便不容易做到；虔诚，更是已被封存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了。镁光灯和都市的拥挤早把人生化作了演出，价值观的扭曲早已把人生化作了买卖博弈。

其实我一直构划着写一篇AV对当代文化的深刻影响，只不过在此不太好说。仅摆出一些观点：AV的普世化在我看来宣判了古典美的脑死亡。隔水伊人，原本要用一辈子来信仰的，现在被整个宿舍欢乐地围观。原来高潮可以通过这么一条捷径坦途轻易到达啊。毋庸讳言，任何形式的美从此变得不堪一击，举世玉碎。各种妖媚各种清纯铁一样的否定了各种大儒鸿儒犬儒腐儒的哲学，破坏了本便不可能固若金汤的清修。各种对美的嗟叹可以随便被任何一个饱览玉体的少年尴尬掉并宣判脑死亡。在愚昧中力述天籁，是最不可饶恕的愚昧！

英雄时代史诗时代散文时代，无非都是大言炎炎的说辞。我很自私的庆幸，最后一抹浪漫的残照留给了我们这一代的童年，让我们随时可以回去大哭一场，沉默一番。

“我年轻时做过一些梦，后来大半忘却了”。我当然更希望这不是历史的悲剧而是个人的悲剧。或许人到成年便都已不再相信新梦了吧，“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旧梦永远是情感的虫洞，不论现实世界是怎样一番千里冰封。

即便是站在现在，我对百家讲坛上诸公衮衮之流仍是海枯石烂的鄙视。“国学热”，分明在说国学早已凉透死透了。另外在此一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宣布一下对如今武侠玄幻修真穿越的不屑一顾。纳兰也没辙，安意如也没辙，死了的究竟还是死了，没了的究竟还是没了，凭吊我理解，但何苦祭出新的活尸体呢？或许就中有佳处但我体会不到，何况今天这里说的仅是古典主义。我体会不到你的感动，但原则上捍卫你体会自己感动的权利。

延伸一下高中一同学的说法，好多成语细细想来都是让人感到彻骨悲凉的，比如醉生梦死，比如咫尺天涯。现在我还要加上几个新的，比如风华绝代，比如美人芳草。风华绝代不会再有了，美人卷珠帘北方有佳人绝代有佳人佳人难再得美人如花隔云端美人娟娟隔秋水，佳人的意思是身为凡人你永远都不会得到，但如果你去信仰上天她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出现在你梦里，化作纸纱妙剪出现在你书页里，让你痛哭涕零灵魂战栗有泪涟涟有泪如倾。古典有个基本性质是匮乏，而现代人众所周知啥也不缺，贪婪的只是金钱和感官刺激。

古典主义孤芳自赏的时候，解构还没有出现。而在这后现代的死寂里，雷峰塔倒掉了，埃菲尔铁塔打掉了，巴别塔倒掉了，整个地球的不毛之地，整个世界的荒原废墟。

多少次的哭泣也换不回你的转身，多少次的祷告也博不来你的还阳。“古之伤心人，于此肠断续”，古典的美同样的痛苦着挣扎着，但至少还在。从今不再有传奇，从此殉情也殉得假，牺牲也死得虚幻。

草草收笔，剧恨不达，知者知之，以为不然者尽管留言详叙。


（潘凯先生授权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