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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十三年】刘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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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9 22:41: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归来

(一)归家

媳妇对刘十三说:所有的失去,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她面带憎忿,那是一种刘十三看不懂的表情,挺文艺的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跟了你老娘我这辈子就白瞎了。
刘十三下地干活的时候老在想自己媳妇说的这句话,以至于拖慢了回家的脚步。
天色黑到湮没了小路的时候,他看见自己媳妇手插着腰站在门口,屋中黄暗的灯火映着媳妇的脸,刘十三满头大汗低着头往厨房奔。
在她看不见的背影后面,刘十三抹了一把泪。
媳妇这是用行动告诉刘十三她饿了,并且警告他再不滚去做饭就得挨打了。

十年了,刘十三心想两个人一起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过了十年。
十年岁月到现在,日子细水长流,平平淡淡,刘十三除了每天下地干活烧火做饭洗衣擦碗以外,记忆里其他的东西真的不多,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力量将中间的所有苦痛都被一笔带过的省略,只剩下一句,岁月一晃眼。
“刘十三!!”大清早的,媳妇又在喊了,声音浑厚野蛮霸道有力,每次刘十三都心惊胆战。
媳妇找不到锄头,是因为刘十三昨天把它忘地里了,这是他丢的不知道多少把锄头了。
再加上前天丢了的雨伞,大前天的狗小黄,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连狗丢了都要怪自己头上。
后来,他在邻村发现了一堆被吃剩的狗骨头。
刘十三每天都在丢东西,他说还要丢多少,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不会丢的那件自己的东西。
作为惩罚,媳妇跑去邻村打麻将去了,一天不会回来,刘十三就得跑很远去送饭,给那麻将桌上嗷嗷待哺的媳妇。
他窝在柴火房里,看着土灶里的柴火升腾,噼里啪啦的响着,刘十三渐渐出神。

邻村,麻将桌上,几个老娘们对媳妇说,“你家的那只狗真给劲,味足!”
刘大妈这样说道。
媳妇仰着头大声说,“那可不,几年的老黄狗了,肉筋道!”媳妇语气傲然。
刘十三在门口呆呆地听着,手里捧着几层裹得厚厚的碗碟。
“你家那男人真是窝囊,穷小子只会守在地头,哼。”王大妈开口。
刘十三暗道“嗯,说完我家那条小黄狗就开始说我家那个男人了”
过了好一会,刘十三才敲门,在媳妇的斥骂中唯唯诺诺地递上饭菜,接着低头出门,神色沮丧,像小黄被训时候的模样。
       
十年前的刘十三不这样,他出生在武林天下第一的第一当铺,被师傅收养。
由于年轻时候就向往着柴米油盐,师傅死后刘十三便欣然放弃这家大业大,过上了如今的日子。
师傅走的时候把刘十三喊到面前,说,师傅知道你小子就喜欢老婆孩子热炕头,如果你不怕为师死不瞑目的话,便去吧,对不起了十三。师傅一脸疲惫。
接着就撒手断了气。
刘十三光听到了最后那句你去吧,心想师傅你真是通情理难得这些年我勤勤恳恳,便喜滋滋的拉着师傅的手,哭哭咧咧地说好,徒儿去了。
他没带万贯家财,身边就跟着一条小黄狗。


半年后二叔遣人来,并附上一句话说,我们等你回来,随后丢下一个箱子。
那时候刘十三刚好遇到了今生最大的危机——娶媳妇没有彩礼。
本以为自家二叔财大气粗定会送个上千两,可刘十三错了,他打开箱子,看见里面就横躺着一把剑的时候,刘十三哭了,骂骂咧咧地说,你大爷,老子的彩礼呢。
他端着剑看了好久,最后还是放弃了当掉的念头,叹了一口气,随手把剑挂在了柴火房墙上。
日子一过就是十年。


刘十三从邻村回家,照常打扫,下地干活,一看天色回来还挺早,便掏出偷藏的私房,做了一桌子美味,摆出一条长凳坐在门前,翘首盼着媳妇慢悠悠回家的身影,就这样,日落月升。
喜悦渐渐变成了苦涩。
他收起长凳,将饭菜都收好保温,取下挂了十年的剑,拍拍灰,拍拍屁股就走了。
刘十三大步流星,很远以后才停下来,他瘫在地上。
他不知道该去哪了。
虽说这十年里二叔老说等他回来,但刘十三真的没有这个脸面回去。
第一当铺,天下第一的江湖势力,最恰当的比方就是可以在街上横着走。
二叔外号阎王,催命不拖拉。

十年没动过功力,今天算是累坏了。
刘十三上气不接下气,迷迷糊糊中看见眼前一个黑影,他吓了一跳,挣扎着爬起来。
下意识地摸摸腰上的剑,心定了定,眯眼看着前方。
“出手”那人话语简洁明了,透着不耐烦。
刘十三心想八成是以前的哪个仇人,也不废话,提剑出鞘,剑身暴露在空气里,迫着寒光,剑鸣叫透着欢快。
他的心也跟着欢愉起来,浑身上下的血液躁动不已。
“喝!”他大吼,脚步一踏,冲上前去。
谁知帅不过三秒,他呆呆地看着那人轻飘飘地闪过了自己的剑,轻飘飘地出手,在自己后颈拍了一掌。
刘十三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心想自己刚决定出山才一会就得挂在这里,只好低声地骂了一句“功夫十年不练害死人啊,你大爷。”便晕了过去。

早上刘十三睁开眼见自己浑身光溜溜地躺在大浴桶里,自家头发花白的二叔正指挥着下人,大喊“妈的,加点雪莲子啊”时而沉思,“嗯。。蛇毒放一碗进去”  刘十三装作晕过去的样子眯眼看着一种种药物被扔进浴桶。
没错,是用扔的方式。
他惬意的稍稍平躺着,心想有钱真好,老子再也不回自家那栋房子了,又小又破又烂,可他摸着心口又像是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
“诶,这小子,落下了十年的功夫,都快废了”二叔又在唠叨,
二叔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对什么事都啰啰嗦嗦的,年轻时候师父就老说他像个老男人,现在果然连鬓角都白了,刘十三记得,以前师傅还没死的时候,三个人无论是生病还是打架流血还一起骂骂咧咧地大碗喝酒,现在,腰也不再那么挺拔了,没事还老犯病,毕竟,那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年代
“你你你。。竟然连赘肉都有了!!”二叔指着他的腹部,一脸恨铁不成钢,像是恨不得刮了那赘肉一样。  “还好这次药浴,足以将荒废的十年岁月都补回来。”二叔语气一松,,又一转
“可这丢进去的都是银子啊!” 听到这里刘十三不由愣了,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抠门二叔。

随后的半年内,刘十三就呆铺子里,二叔也大有把家当都托付他的意思,惹得很多子弟都有意见,心说你这个消失了十年的野种感情回来就是和我们抢家当的。
开始的几天还有人对刘十三指指点点,后来他直接拎着剑挨个把人揍了一顿,又没人打得过他,只好敢怒不敢言。
刘十三明白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铁血的武林容不得安宁。
既然他回来了,就得做好准备,迎接以前的日子。
他没去看媳妇,因为知道回不去。
以前他就想做一个农夫,过小日子,所以他也希望媳妇喜欢是那个农夫的他,现在的他守着金银成堆,每天山珍海味,但这却不是他。

这个世上的每个人都不得不往前走,有的大步流星,昂首目视前方,有的踌躇,一步一回头,可从没有一个人脚步停过。
师傅说,你只是缺一种,能往回走的奔头和理由。
刘十三不止一次坐在门口,看着某一个方向,不停告诉自己,我叫刘十三,是十年前的那个绝世人物刘十三!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既然回来了就不能回头了,不见媳妇不去看她。
可。。刘十三却有点想她了。
二叔说你看看你以前的媳妇,哪好了,活脱脱像个泼妇,咱家什么女的没有,只要你想要,叔都给你绑来。
心想是啊,铺子里这么有钱,有钱还缺女人么?
可就算她对刘十三态度很差又嫌弃,逼他干活,生气的时候还不准刘十三晚上碰她,成天只会打麻将,外加麻将桌上说自己坏话,但她可是自己的媳妇啊,两个人风风雨雨过了十多年,你舍得放弃么?
其实刘十三也没有生气,只是不想耽误她,怕白瞎了媳妇一辈子,他也完全可以指着家大业大的铺子对媳妇说,你看这就些都是我的,你想要我都给你。
但那样的刘十三不是真正的自己啊,自己其实穷得像条狗,没有大志向也没有多大出息。
刘十三看着眼前的豪华,不缺女人不缺钱花,什么都有,可就不是自己的家,走的时候,他连对媳妇最想说的那句“找个好人就嫁了吧”都生生憋在了心里。

                              (二)归江湖
武林分黑白。
第一当铺,黑道天下第一的武林势力。
白道自诩正派,就说他们是黑道。
黑道懒得争辩,刚好觉得黑道二词形容得是如此的恰当,便一直沿用下来。
其实黑白在刘十三眼里也就那样,你说白道就是好人么,却也有鸡鸣狗盗之辈,黑道就一定是坏的么?
黑白之争延续千百世,说白了一开始就是为了银子房子,后来发展到杀人,渐渐积怨,愈来愈深,最后不死不休。
二叔说咱家有个最大的仇人,你一定要给我们灭了它。
刘十三心想啥仇不仇的,给点银子和房子不就结了么。
二叔接下来又说,我们两家的仇,哪怕是拼尽全部,舍弃所有的银子和房子都在所不惜。
刘十三没话说了,自打他出生那天起,师傅和二叔就语重心长地说他是铺子的希望,并指着地图上满大块的地方说这些都是我们的,你会容许他人抢你家田地,抢走你的银子和女人么?
于是刘十三每天都闷闷不乐的练功,十岁开始闯荡,十五岁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十八岁挑战剑派长老,一招惜败,从此成名。
二十岁,一人在断崖挑尽年轻一代,二十五岁练到剑术第八层境界,与各宗派掌门齐名。
天纵之才!天下谁人不识君!
可刘十三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这二十年来,都是师傅说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今天去杀人,明天又是去杀人,当死在他手里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刘十三迷茫了,他对师傅说不想干了,想回乡下种田。
当时师傅正宴请各黑道头领,他举着金螭鎏金的杯子,里面装着数百年陈酿,刚要说话,并借此机会向天下宣布由刘十三来担任第一当铺铺主,自己则归隐的时候,他竟然听到了刘十三说想去种田。 师傅当时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我他妈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后来刘十三就被师傅暴打一顿,打遍天下的他毫无还手之力,那是刘十三第一次见到师傅可怕的武功修为,现在想想都觉得屁股火辣辣的疼。
可当时师傅的神色是那么黯淡,充满灰色,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年。

说起来师傅一生都是个传奇,二十岁凭空出道,以一人之力开创第一当铺,没几年就碾压各大门派,成为江湖第一大势力。一生都骄傲的师傅教出了和他年轻时候差不多的骄傲——刘十三,却因为骄傲的一句话我想种田,师傅输在了自己的骄傲手上,一败涂地,神色如狗。

没过几年师傅就死了,刘十三终于有机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于是离家十年,找了个媳妇,成为了一个种地的农夫,又发现这种自己期盼许久的想象里美好生活过成了一个怎样的糟糕模样,果然一些事情,想想就好了。

说实话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留下来,只是没地儿可去。

刘十三回铺子里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二叔没有几个年头可活了。
从自己穿开裆裤开始,二叔就弹着自己的弟弟老不正经地说,咱家全靠他了,这小子一看就不是凡物。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弹着刘十三的弟弟。。。
小时候刘十三和人打架,被揍得鼻青脸肿,哭着跑回家,二叔看到二话不说连着那家大人小孩都揍了一顿,毫无风度。
从小家里人都说,二叔至今未娶也是为了刘十三,二叔把他当自个儿子一样宠着,刘十三晃着脑袋说这不关我事,是他长的寒碜找不到媳妇别赖我头上啊。
其实他心里都明白。
早些年有位算命的说过,师傅和二叔都活不过五十岁。师傅四十那年病重,刘十三在门外偷听他们谈话,二叔说,你这糟老头子,年轻时候浪啊浪,现在活不长了吧,知道苦了吧。
二叔偷偷抹了一把泪,就大哭起来,说“老小子,你妈的舍得把我一个人扔在世上跑了么”“你不是说,死了就没人会永远记得了么,说好狠狠地活下去啊!”
“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二叔大吼,却多么害怕这句话成真。
很难想象这两个把武林权柄握在手上的大男人毫没形象地大哭模样。
刘十三庆信自己没有父母,这样就不用看到他们生老病死离他而去,他会很难过,无法想象以后得没有陪伴一个人走完接下来的路。
那一定才是孤独落寞的像条没家的野狗吧。
师傅撒手而去,刘十三大哭了三天三夜,往事像流水那样一点一滴闪过脑海,清晰又刺痛。
他不敢去师傅的葬礼,只有远远地跑开,跑到山长水远无穷无尽。
从那以后刘十三就完全变了个人,没品又贱,记性也越来越差,没心没肺。
他以为自己只要戴上面具,就能逃避过去,他错了,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老地方。

他逆转不了生死,无法将二叔永远地留在身边,那他唯有让二叔走的了无遗憾。
杀!
半年后,刘十三重回剑术第八层境界,那一招一式都重新回到了记忆里,随手拈来间是如此的熟悉,那是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剑术,分九层,前三层为入门,中三层就登堂入室,后两层大成,最后一层境界无忘,乃最高境界。
他一个人挑翻了鬼捕一脉三大道场,并下挑战书,约战鬼捕老祖,限时一年。
一时间,黑白两道局势紧绷,江湖人心惶惶。
二叔说不急,担心一年时间不够,因为对方是剑术九层天的绝世人物。
刘十三问二叔,说,“曾经你和师傅都是九层天的境界,却为何要将鬼捕老祖留给我。”
二叔摇摇头,不说话。
随后刘十三就闭了死关,冲击最后一层剑术境界,无忘。
何为无忘,忘。
师傅以前说,“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背负的又东西太多,虽然你练到第八重天,可还是和小时候那个被人揍的哇哇大叫只会回家哭泣的小屁孩一样,你逃避有什么用,走的远远的又有什么用,记忆和往事,难忘也好,难堪也好,可你总要面对啊,无忘境界,从来没有什么是需要去忘却的。”
说实话到现在我还不明白师傅的意思,虽然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二叔给了个更为生动的比喻,说,“你媳妇,你把她休了,你还是应该每天和她嘘寒问暖,必要时拿来暖暖床,无忘,二叔轻轻又缓缓地这样说道,就好像你们从未分开过一样。”
十三说,“二叔你这话不对啊。”
二叔说怎么不对了。
他回答,是媳妇把我休了。
二叔便暴怒,打了我一巴掌怒喝说,“没出息”!
他摸着脸嘀咕,“还说我,你这个老光棍。”

死关,于死中寻求超脱,置之死地而后生。
而刘十三的道不同,无忘剑术,其实分三大层,忘与不忘,最后还是忘。
无心者亡,心亡者忘,他所有的剑术只有三招,分别是亡者剑,忘者剑,解脱剑。
刘十三问二叔,“这三招剑术,说的好像我有多悲惨绝望,黯然神伤一样,明明我那么活泼天真可爱乐观善良。”
二叔盯着刘十三,缓缓笑,说,“你只是装成傻子而已,真正的悲伤,他点着他的心口,说,都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叔指点你一句,把内心最深最绝望的悲伤释放出来的时候,就是你解脱剑练成的那一刻。”

可刘十三真的不觉得有像叔说的那样悲伤。
刘十三大概遗忘了些什么,他有预感,那些被遗忘的,才是让他练成解脱剑的关键。
可能够让他甘愿选择去遗忘的东西,又能有多美好。
“还给我!还给我!”刘十三又头疼了,这几十年里,他脑子里总是凭白响起这样一句话,那是怎样的一种恨意,如狂瀑海啸般汹涌而来,绝望,而又。。孤独!那是怎样的一种,疯狂和黑暗!
                          (三)归家

刘十三去了很远的地方,他的道在人世百态里。
欲先忘,当入尘世。
接下来的半年内,刘十三走了很多地方,当过一个月说书的,做过厨子,全靠洗衣做饭那十年积累下来的厨艺,后来混不下去了,就是乞丐,瘫在角落,看路过的人来人往。
  这一天,刘十三正在呼呼大睡,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扔下一锭金子,他带着半边黑金面具,似笑非笑的模样,刘十三揉揉眼睡眼惺忪,不耐烦地嘀咕“大叔你谁啊” 又看到地上的金子,立马点头哈腰换了一副模样,“大爷你贵姓啊”麻利地揣好金子。
中年男子哈哈笑,“小子你一看就是我辈中人。”
刘十三心想着今晚可以吃顿好的,心情愉悦,抬头仔细瞧了瞧,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诧异,
很快很好的用贱笑掩饰下来,嘿嘿笑着。
“我请你去醉仙楼”中年男子丢下一句话,便自顾自往前走。
刘十三毫不犹豫,起身就跟着。
醉仙楼,江湖里最神奇的酒楼,由黑白两道各门各派出钱开办。
无论你是谁,只要在此楼闹事,准被人扔出去,不过对于刘十三来说,谁敢和他闹事,就会被扔出去。
刘十三眯着眼看着中年男子随意踏上了酒楼顶层,自己也踏上去。
一转眼就又换上了笑嘻嘻的模样,讨好般走到中年男子那桌,饭菜早已经备好。
顶楼,只有一张桌子,四张椅子。
小时候他常来,师傅坐在上方桌,右边是二叔,刘十三就坐在左边,不过师傅还在的几十年里,除了今天的中年男子以外,他从没有见过有人敢坐在下方桌的位子上。
那就代表,中年男子,是整个武林仅有的三位无忘境界。
鬼捕老祖!
刘十三脸色如常,坐下。
只见中年男子没被遮住的半边脸笑了笑,说“你师父二叔和我坐张桌子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娘胎里呢”他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唏嘘。 “你出生的那一年,不对,是刚好那个时候,我还和刘十一那家伙比了一场,谁都没占到便宜”他又说道。
刘十三一愣,刘十一?可能江湖人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但是后来,刘十一这个名字被更响亮的铺主二字取代,刘十一就是他师傅。
刘十三眉毛一挑,大声说“哈哈,没想到我出生的时候你还来喝过喜酒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说完俯首要去握手的样子。
鬼捕老祖见刘十三如此脱线,忍不住脸一黑,“滚”他重重吐道。“别忘了,我们之间。半年后还有一战,不死不休。”鬼捕老祖看向刘十三,又一楞。
只见旁边的刘十三不知不觉开始大吃大喝起来,一副饿死鬼的模样。
“我好久没吃过一顿好的了”刘十三嘴里塞满,手上又拿着一只鸡腿,含糊不清地说“本来打打杀杀就不适合我,有什么事,吃完再说。”说着又往嘴里塞。
鬼捕老祖顿时释怀,抿了一口,静静地看着刘十三的饿货吃相,不觉笑了,缓缓说,“本来你师傅在三十年前就可以杀了我,但他没这样做,想知道为什么么?”
刘十三一顿,老祖又说,“因为他想把我留给你啊”“他要你来亲自杀我,而刘十一?”
“他不敢杀我。”他冷哼,神色阴冷。
“屁嘞”刘十三哼哼,“师傅和二叔就能杀你千百遍”
“小子”鬼捕老祖面带怒色,说“你没到我们这个境界,是不会懂的,无忘之境。”接着鬼捕老祖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两个兄弟,一起打拼,年纪大的那个,一生骄傲的他,教出了一个更加骄傲的徒弟,没几年就站在了武林顶峰,两兄弟也成了武林第一大势力,绝无仅有的一派。
后来徒弟喜欢上了仇家的一位女子,狗血的剧情就这样上演,两人相爱,却遭到了师傅的反对,徒弟和女子便亡命天涯,几经辗转,客死途中,徒弟恨意滔天,因爱人之死把帐算到了师傅头上,发誓这辈子定要杀死师傅,后来。。。
鬼捕老祖不再说话。

刘十三听了故事更加蒙了,完全不懂这个故事想告诉他什么,便忍不住反驳“师傅不是不敢杀你,而是放下了,无忘境界,没有什么是放不开的”
鬼步老祖一怔,念叨着刘十三的那句话,“没有。。什么。。是放不开的。”他露出迷茫之色,转眼又冷下来,“那个老匹夫,想放下,我哪会让他如意,哼!他一辈子都欠我的!”
“可他已经死了十年了”刘十三装作满不在意,望向他,“不如,我们打个赌?”
“怎么赌”鬼捕老祖回应。
刘十三说,“赌我半年后能否进入无忘之境咯”
鬼捕老祖摇摇头,说“你师父和二叔都看好你,或者说,整个武林都看好你”“而我,也同样看好你”他笑的大有深意。“所以,我赌了。”
“额”刘十三不明所以,前一秒还说看好我能达到无忘之境,下一秒又肯赌,这家伙究竟什么意思?  刘十三低下头,看不见表情,说“因为师傅和二叔为我赌上了所有,所有我不能退”刘十三抬起头,面无表情,说,“其实其他人看不看好我又有什么关系咯,他们和我的世界无关。”
“我们的世界其实很小的不是么?不就在乎你的那些人,你在乎的那些人么?”
说完刘十三就走了,鬼捕老祖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着,随即脸色一变,大喊“刘十三!你大爷!老子的酒菜!”他看着桌上的风卷残云,一脸无奈。
刘十三听了蹦蹦跳跳撒腿就跑,到远处从怀里拿出剩下的半只烧鸡,半壶好酒,肆意大笑。

半年后,约期将满,明日便是与鬼捕老祖决战的日子。
说心底话,刘十三对鬼捕老祖并无敌意,说起来也毫无过节,还蹭了人家一顿饭。
刘十三没有回铺子里,而是第一时间去了乡下老家。
转眼就过了一年了,刘十三呆呆地站着,不敢敲门,轻功一闪,来到了自家房顶。
以前刘十三郁闷的时候,就老爱呆房顶上,脑子里稀里糊涂想的毫无主线。
过了许久,他摇头一叹,往事汹涌,苦涩甜蜜。
最后再看了这里一眼,算是将所有的画面当做记忆留在心里,接着转身。
路上的时候他在想,以媳妇那个性格,说不定自己走了之后,日子还会滋润了起来,说不定还有看上的人了呢,他边想边笑,摸着胸口只是一阵悸动,他不怪媳妇,相反一直挂念,这一年浪迹,看到那些幸福的人,心里倒略觉得温暖。
他想起了他觉得两人之间最幸福的事,不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而只是一碗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他爱吃西红柿,媳妇爱吃鸡蛋,两人好不容易去酒楼,就点一碗西红柿炒鸡蛋,他吃西红柿,媳妇吃鸡蛋,简单却幸福美好,关键是媳妇说还省钱。
大概,刘十三心想,那个时候媳妇是爱他的吧。

一年期满,他没有练成那无忘境界,见到二叔的时候,只觉得他越来越老,白发愈多,陪着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此刻刘十三心里无喜无悲,决战来临,逃无可逃。
晚上二叔说“十三,我们对不起你”
刘十三也没多问,师傅临死前也说了一句对不起,其实没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你是我二叔,是照顾我宠我的二叔,这就够了。
二叔长长地一叹,说出了鬼捕老祖故事的下半部分,故事一开始,有两个兄弟,一起打拼,年纪大的那个,一生骄傲的他,教出了一个更加骄傲的徒弟,没几年就站在了武林顶峰,两兄弟也成了武林第一大势力,绝无仅有的一派。
后来徒弟喜欢上了仇家的一位女子,狗血的剧情就这样上演,两人相爱,却遭到了师傅的反对,徒弟和女子便亡命天涯,几经辗转,客死途中,而徒弟便把所有的过错都挂在师傅头上,发誓报仇,不死不休,只是没想到,女子死后留下来一个孩子,孩子出生的那天,师傅出现,徒弟打不过师傅,孩子便被师傅给带回去,养育成人,同样地收为弟子,成了他一生中的第二个骄傲,后来徒弟消失,再出现就是能与师傅匹敌的境界,他创立鬼捕一脉,人称鬼捕老祖。
二叔幽幽地说,神色充满了唏嘘与感叹。“而你,就是那个孩子”
刘十三脑袋如遭雷击,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是的,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在那个雷声浩大的雨夜,他爹抱着刚出生的他,满脸恨意,而他看着床上的那个身影,怎么都是血啊!后来。。后来,师傅出现,阿爹和他拼命,却被打成重伤,师傅抱起他就走,阿爹追不上,“还给我!还给我!”他也想起来了,几十年来一直萦绕在他脑海的那句话,是阿爹的怒吼啊!像一只垂死的野兽,眼中癫狂,阿爹一辈子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妻子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儿子也被抢走了!他还剩下什么!
听完,许久后,刘十三才吐出一句话,看着二叔脸上的苦涩,轻轻地说“至少是个喜剧收尾,皆大欢喜”“其实我对那个生我的娘亲没有多大印象啦,见她的第一眼。。娘的身子就已经冰冷了”刘十三无所谓地说着,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来,二叔,咱喝酒!”他强装笑意,搬出一坛酒,二叔一看,顿时骂道“小兔崽子,叔剩的不多的几坛百年老酒又被你偷了”

二叔是个酒痴,小时候,师傅就老带刘十三去偷二叔的酒,两个人呆房里喝完,刘十三醉得和烂泥一样不省人事,师傅就跑了,然后二叔寻着酒味进来,看到自己被喝光的老酒,接着就把刘十三一顿胖揍,揍得时候不忘带上师傅,师傅酒意满满,眯着眼看着刘十三被打,不时还帮衬一句,说十三啊,你还小不能喝酒知道不,等你长大,师傅我带你去偷。。。
师傅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闭嘴。
而刘十三跪在地上任二叔的鞭子打在身上,也不哭,也不供出师傅来,晚上师傅给他涂金疮药的时候,说刘十三挨揍时候眼神倔得像头狼崽子。
记忆里刘十三没哭过几次,因为有一天师傅说,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无奈就好了,但哪怕是无奈,也不要哭,很难看的。
刘十三不知道,能呼风唤雨的师傅,究竟还有什么是值得说无奈的,不应该是,当你强大到无人可及,将所有都握在自己手上的时候,便不无奈了么,师傅口中的无奈,一直到他死后,都没有说。
刘十三不哭,那是他答应过师傅的事,答应了就要做到,哪怕是奋不顾身,哪怕是无路可退,哪怕,承诺的人已经不在了。

二叔也拿出一坛酒,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刘十三把二叔的那坛酒拿了过来,二叔拿走刘十三的酒。
明天就要和鬼捕老祖也就是阿爹决战生死了,刘十三没得选,为了师傅,为了阿爹。
没有人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要好好过。
好好过,这就是最大的无奈,最深刻的悲伤了。
师傅的无忘之境是放下,而阿爹的无忘便是不忘,都是自己的道,二叔的道呢?
刘十三和二叔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所有的言语都在了酒里。
喝到半夜,酒坛见底,二叔晃了晃手,昏了过去,刘十三疯狂大笑,“哈哈,二叔,你终于着了我的道了。”笑到泪流满面,他把二叔抱回房,替他把里里外外都盖好被子。“天冷”他说。
以前自己睡觉不老实,老是把被褥给踢翻,二叔每晚都会替刘十三盖好,嘴里还唠叨,你啊,连被子都不会盖,以后找了媳妇,怎么照顾她。
其实刘十三每次都没睡,每次二叔都说这句话,后来发展到,要听完二叔唠叨完才能睡着。
其实刘十三想说,我长大啦,不光能喝酒了,还找了个媳妇,你别看我嫌你唠叨可是你说的我都记得啦,你看我还能给媳妇盖被子呢,我能好好的照顾自己了。

刘十三关好门趁着夜色走出去,他在酒里下了**,他怕二叔难过,离别什么的最不适合他了,笑着走不是么?无牵无挂。
他看着天快亮了,笑了一声,他知道二叔也在自己的那坛酒里下了药,他肯定想替自己去迎战阿爹,刘十三识破了二叔的诡计,心里还有点得意。
他晃晃悠悠漫无目的的走着,心说“二叔下的药真厉害”却还是朝着既定的那个方向。

断崖,二十年前刘十三一战成名的地方。
决战的地方只有他和阿爹知道,没有围观者众,也就没有加油喝彩,这一战,没有胜者,我们都败了。
阿爹早就在那等着了,刘十三走过去,阿爹转过身,刘十三灿烂地朝他笑了笑,又流泪了。
“来吧,我的儿子,刘十一教出的徒弟,来!”阿爹脱下黑金面具,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发间丝丝缕缕的白发闪亮又刺眼,那是一张和刘十三有九分相的面孔,难怪师傅醉酒的时候,常看着刘十三,念着那个陌生的名字,刘七,也难怪,自己见到鬼捕老祖的第一眼,会觉得和自己很像。
“不用了”刘十三溢出一口血,早在没来之前,他就震碎了自己的全身经脉,神仙难救。
他想,只有自己死了,阿爹才能明白,可为什么,懂得的代价,重得要用生命来补。
人生有很多选择,可唯有这个,是刘十三无法选的,早就注定了。
“这真是”失去意识之前,刘十三无力地想,“荒唐”
他眼里的光彩越来越暗,他看着阿爹再一次癫狂奔向他的身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他一定是想唤那抱着他撕心裂肺的人一句,“阿爹”还有一句“对不起。”吧。
刘七疯了,阿爹疯了,什么都没了。

以后的日子里,刘七常问自己,究竟为什么,失去了这么多,只换来悔恨后的一句自问,值得么?
值得么?

一年后,二叔满面泪水,在病床上闭上了眼。“十三,对不起”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又一年,的乡下老家,一个胖敦敦的小孩在嬉闹,他看着门前的一座坟包,呆呆傻傻地笑着,说“这是。。阿。。爹”
每天他都要来和自己埋进坟里的阿爹说话,他问娘亲,说阿爹去哪了,娘亲摸着他的头,笑呵呵地说“阿爹啊,”她抬起头看着天空,换了一副看不懂的表情“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娘亲给孩子取名十三,姓刘。
娘亲给十三讲故事,说从前有一个人,他是大侠,锄强扶弱,后来喜欢上一个女子,放弃所有,大侠甘心当一个农夫,每天啊就锄锄地洗洗衣服啥的,可他不知道女子也喜欢他啊,他觉得自己既啰嗦又没出息,啰嗦到每晚都要提醒她,教她怎么盖被子,他不知道自己很重要啊,不知道她为什么十年了还是不会盖被子,他不知道啊,那是她不想学会啊,她怕那个是大侠的他,在自己学会盖被子以后,就不见了,就不能照顾她了。
娘亲狡黠地笑着,但十三看到了娘亲眼里的泪。
“娘亲不哭,还有十三我陪你”十三说。

“阿爹,今年我三岁啦”
“阿爹,我听见娘亲说,她很想你。”
“阿爹。。我也想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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