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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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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3 23:26: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二)
说起十个师兄,打我记事起,山上就闹腾,师傅自幼看他们抽条****,料想性子已定再坏不到哪去,又早已无武艺可教授,生死之外无大事,便断了管束。
山上没有太多规矩,一干师兄闲来无事,除却到了固定山下赶集的日子逛逛余下多在练功,掌勺的五师兄木讷,这种性子传给了饭菜也显得寡淡少了滋味,常讨众人的叫骂,弟子们又苦于对这五谷油盐之事一窍不通,所以每到人间饭熟时候,只能一边嫌弃一边大口吃着。
“老五你煮的啥玩意?”师傅抹抹嘴放下碗筷。
“羹菜,清水豆腐,野芥”五师兄打小说话就是这种毫无生气僵硬的语调,众人早习以为常,师傅有时候心想自个当年事抱了个啥玩意儿回来气不过便叫他狗蛋儿,还恨不得把他扔回去。
师兄弟们被五师兄的厨艺折磨了很多年,索然无事的山中日子更加苦不堪言,我倒是自小就爱同五师兄呆灶火房里打打下手,等我五岁,清早的一顿十一人份面条就成了往后十几年师兄们的必备早饭,为此包括师傅在内的他们不惜舔着脸求我,这意味着我不用做早课,师傅说人以食为天,孔夫子嘛可以先晾着,煮面条是五师兄教我的,一遍就会,当做早饭彻底没五师兄什么事的时候,一向木讷的他只拍拍我的头,就退了出去,发现一碗面好吃与否都在半碗浇汁儿里,温油泡蒜末翻炒至蒜末半软,小小火倒五勺辣椒灰四勺盐,辣椒灰一定要多,两勺酱油调色不用太多,翻炒至爆出香味,半熟而不焦老最好,具体就去闻油烟呛不呛烫不烫,一定小火不能炒太老否则没菜色关键是真的不好吃,添四分之一甚至更少的水和一下盐,收入小碗內。有时候冬天忌油腻,这样面汤就可以适当的汤色清亮,三碗半水的面汤只要放两勺盐。
但五师兄担负着日常吃食的重任并没有因此减去多少,因为在我的菜谱里,只会一个煮面条,师兄们一面希冀着哪天我能开当一流大厨的窍,以此摆脱五师兄的折磨,一面等啊,一面失望。
十师兄说:主角就是,他看上的女人,那个女人前前后后的男人便会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去死掉,似乎全世界都在让路,把你心爱的女人平平安安让给你。而你呢?不会问那个心爱的女人从哪儿来有多少过往,所以连同最后要走的时候,也不问她将要去哪,最好是能带我一起走吧。
而配角呢,到主角女人孩子都有了皆大欢喜才算是大结局的过程里,带来过无数的欢乐和感动,等配角死的时候,还得悲壮一点,说着世间生死之外本无大事的话语再轰轰烈烈一番,这样就可以换来加倍的人的悲伤,毕竟你曾因配角而有多欢乐,在主角喜剧的结尾就用何止数倍的悲伤来买单,这就是配角存在的意义。
所以当个主角吧,可以抱着喜欢的女人还不会挂,一个不小心就习得了绝世武功无敌天下,最可恨世间好看的女人一个个都该属于他,而从我只会煮面条这件事里我学到,我才不是什么狗屁主角,所以当我的师傅坚定不移地把我当主角来培养的时候,他的好徒弟十一,早就想好了怎么当一个普通人,在下山以后。
我一直觉得师傅给我安排了一条主角的路,一旦我迈出哪怕半步,师兄们就会毫不犹豫没有理由的为我去死,他们从来都是这样,一大家子一个个老大不小了又为老不尊,从不问我怎么想,要我说啊,天下无敌其实没什么意思,不如一起.......好好活着。
我问师傅:为什么是我?
师傅沉默了一会:或许不是你吧。
我:我该去做些什么?
师傅:走下去。
我:为什么?
师傅:以后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为什么,师傅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十一岁那年,最幼的十师兄征得师傅同意,下了山去,一干人没多少人去送他,我只知道他要去寻到他的姑娘,故事很短,青梅竹马,望断天涯。姑娘不见了很久却活在了他每一晚的噩梦里,十师兄找了很久找啊找啊也找不到她。其他人说十师兄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武人偏要去寻什么劳什子爱情?
于是在随后的几年里,师傅都准许他们也下山去,不管他们会去哪,不管他们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劳什子爱情。
送别了师兄,我哭得像个傻子,这好像是我人生头一回觉得,生命里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某个人再也见不到了,就像是师傅说的死就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一样,隔着一个天有那么远。最让我悲伤的是,十师兄只是一个开始,我看着师兄们,这样的离别是不是还会一个接着一个,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地,都要从我的生命里消失掉。
在此后的每一个岁末,年夜饭桌上,空着的座比上一年总要少一个,每少一个,剩下的师兄们就安慰说:又不是不回来,瓜头娃子别哭。
我不信,所以真的等到师傅死的时候,他们也没回来。
其实我是不是该信的,这样或许真的能回来。
师傅送了我一本书叫做《少年良子的成长》。
我看得出神,还写了一篇读后感悟,故事的梗概已经忘了,只记得感悟里的几句杂乱:
长大就是,年少都留给了荒唐,在以后的岁月里为了把荒唐看淡,会做很多醒不来的噩梦,挣扎着,在噩梦里沉进去对很多人说声对不起,因为好像知道你我隔了一个江湖的刀剑那么远,知道你回不来,只是没想到在梦里还能遇见,好像这样也挺好。良子没有选择和巧珍行房苟且,因为他不再有爱情,作为一个乡村的裁缝,一个在乡村的场集间跑来跑去的生意人,根本就不需要爱情,而是只需要一个和自己共同过日子的生活伴侣。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师傅肯放师兄们走了,理由是自个儿光棍打了大半辈子,若能在还有的不多时候抱几个胖徒孙,好像还挺温暖的,好像就能放心去死一生不枉。
我们曾为生男生女这个问题引发了激烈争斗,师傅深受自周以来王朝血缘宗法制的余毒,说一定得是个带把儿的,一代一代传下去。生个女娃总归是要到别人家去的。以后啥都是别人家的,看不到半点儿还有自个儿的微末痕迹。又想起来自己大半辈子孑然一身,便没说了下去。
  师兄们挨个走后,师傅领我下了山去,说是俩孤儿寡父的,山上冷清,便在山下小镇盘下来一座两层阁楼的大院子,院子里有一株百年柳树。
随后的这半年,对街張姨常来家里唠嗑,張姨常年一身素衣,脸上略抹些脂粉,性子稍淡,她也爱吃我做的面,日子久了,等隔日再见我便发觉她愈发长得像我那命里注定的师娘。
下山的第一年年末,镇子下着大雪,入夜外边还热闹,我们仨里里外外忙活了一天,给树上挂了几盏灯笼,院子里透亮,完了就围着炉火包饺子,师傅祖籍中原,不似南方,师傅的长辈对他说:以后不论会在哪儿,逢年过节也要记得吃顿饺子。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因为生计或着其他去往远方,此刻家中屋外的大雪落得没有声音,灶火早已升腾开来,一大家子围在炕上,小辈们摆好了碗筷,韭菜猪肉馅儿饺子还没出锅,万家灯火无数,有人盼我,人在归途。
那两货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我家的,一只胖胖黑狗和胖胖白猫,饺子刚出锅,掀开盖儿香味伴着水汽四溢,我瞥见屋外两货在趴墙根,趁不注意便偷摸顺了几颗饺子扔了出去,我偷瞄着他们,只见一猫一狗分了饺子咂巴嘴意犹未尽,黑狗只好在院子里给胖猫用舌头捋顺毛发,胖猫闭着眼睛显得很是享受,脆脆地“喵”了一声,黑狗是个串儿,毛发比普通种要长,却乱糟糟背上缺一块少一块的,显得狼狈,胖猫却白净,许是那黑狗常打理的缘故,这让我莫名感动,师傅站在身后沉默好一会儿,我瞧也不瞧便说:“养了”,师傅回呛了一句“哟,猫狗也能一家呵”便进了屋,稍一会儿張姨出来,她瞧了十分欢喜。
胖猫竟也不认生,任由得張姨抱进屋去,黑狗小心随后跟着,低着眼时不时瞧瞧四周。一顿年夜饭过后,它才放心走到墙角躺了下去闭眼稍憩,胖猫挣脱开張姨,快步地跑到黑狗身边躺下。黑狗一搭腿像是抱着,将黑猫搂在了怀里,我和張姨一对眼满是惊异又不舍得出声打扰,剩师傅一张脸灯昏暗着看不见表情。
漫天的烟火,映着天光大亮,忙碌了一年的镇子人家盼着了阖家团圆,一夜过去。
自此黑狗和胖猫便在家里住了下来,别看师傅平时只要见了它们便一脸严肃,其实他也心喜,黑狗像是能通人性,隔天慢着步子朝师傅走过去,临近前讨好般前脚抱着师傅的腿,撒娇似的趴着,师傅的心终于被化了开来,轻轻蹲了下去摸摸黑狗的头,低声叹息又像是在独语什么。恍惚间还有泪花闪烁,眨眼又不见了,胖猫适时也软软地喵了一声,都被我瞧在了眼里。
  师傅和張姨的婚事定了下来,我倒是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只原本一起流浪做伴儿的胖猫和黑狗的缘故。
四散天涯,独寂半生。
师傅有了張姨,便有了一个家,家里有一只喜欢上了胖白猫的黑狗,有一个徒弟叫做十一,院子里还有一棵百年的杨柳。
有了家,异乡便不再是异乡,流浪的人啊,这一年不再流浪。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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